柳鞭 - 第10节
船头上,柳春亭正把点心掰碎,再往水里扔,点心渣在水面浮一会儿就泡软沉了下去,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鱼吃,但她也不担心,吃不吃都不干她的事,她就是喜欢把东西掰碎的感觉,手心里粘着一点糖粒子,让她既烦恼又满足。
世上所有完整的,一整块的东西都让她不耐烦,非得等它们破了裂了,碎成一块块的时候,她才愿意留着它们,才觉得这是她的。
她正胡思乱想着,身后忽然响起脚步声,她回头看,就见着李重山走出来,他脸色不太好,看了她一眼就接着往下走。
柳春亭忙放下碟子跟了上去。
俩人下了船后李重山走在前头,光从背影都看得出来他在生气。
他高不高兴真是再明显不过了。
柳春亭追上去问:“你怎么了?他说什么了?”
她边问边回头看,凤玉堂的船已经慢慢动起来了。
李重山不说话,柳春亭几步跑到他前面挡住他的路。
李重山只得停下来,他转身面对着河面。
柳春亭走到他身边,问道:“你是后悔救了凤玉堂吗?”
李重山闷声答:“当然不是。”
柳春亭却道:“救了一个自己讨厌的人,后悔也是应当。”
李重山轻轻摇头:“不能这样想,他若是死于他人手我不会管,我救凤玉堂,是为了我师父。”
只是明明他做了该做的事,却始终不得安宁,心里头像有了一块见不得人的肮脏龌龊之处。
凤玉堂则像看穿了他一样,他厌恶这个感觉。
“那你还气什么?”柳春亭不明白,她见不得李重山这个样子,出主意开解他,“你这样难受,不如我们返身回去杀了凤玉堂。”
李重山一下被气笑了,看着她想教训几句却又没笑够,望着她一派认真的模样,心里却是五味成杂。
他无甚威力道:“以后不能这样。”
柳春亭难得有点儿呆,问道:“不能怎么样?”
“不能随口就说要杀人。”他看她一眼,声音蓦地低下来,“我只愿你温柔一些。”
柳春亭“哼”一声,却也不像往常似的那般有气势,只大声问道:“为什么非得温柔一些?我温柔不起来,我对你还不够温柔吗?”
李重山不自然地将脸转向一边,对着水面道:“你对我是孩子气。”
柳春亭急道:“你这样想?”
李重山却抬手超河上一指:“你看,有人在放灯。”
柳春亭闻言看过去,一艘画舫上几个女子正说笑着,把灯徐徐推进水里。
“什么日子就放河灯?”李重山自言自语。
柳春亭道:“管他什么日子,想放就放呗。”
画舫上的女子放了灯之后却没有走,有人从里头抱出一把琵琶出来,一个女子低着头接过去。
片刻湖上响起乐声,女子唱腔婉转低诉,像是在对谁倾吐心事,她抱着琵琶半倚在船边,刚才还笑着,现在却是一幅郁郁寡欢的样子。
柳春亭听得难受,只想快点走。
李重山却若有所思,脸色也渐渐低沉下去。
柳春亭莫名,她只觉得这女子作怪,若要哭就大声哭,为何要来残害她的耳朵。
她颇为恼怒地看着那抱琵琶的女子,却意外看见一个熟人。
一个男子站在船舱门口痴痴望着女子。
柳春亭一笑,忙指给李重山看:“是广大汤!你看,他还哭呢!”
李重山叹口气,不过他叹得可不是广大汤。
“他不是喜欢池青娥吗?怎么上了花船,还望着这女子哭?”柳春亭问。
李重山奇怪道:“广大汤何时承认喜欢池青娥?”
柳春亭更奇怪:“你没察觉出来?”
李重山疑惑道:“我以为他们俩只是同乡之谊。”
柳春亭道:“池青娥对广大汤倒是同乡之情,所以广大汤才会对我们说实话。”
李重山听得似懂非懂。
“他想我们杀了池青娥呢。”柳春亭坏笑道,“这男人实在是小气。”
李重山道:“也许他也受了骗,池青娥那样的女人,总是害人不浅。”
柳春亭道:“她害死了柳春桥。”
李重山看她一眼,欲言又止。
柳春亭问道:“你什么时候去巴川?”
李重山答:“等把你送回去。”
柳春亭不甘心地问:“就不能让我跟你一起去吗?”
李重山:“不行,巴川太远又太险。”
他看一眼柳春亭又道:“我会尽快回来。”
柳春亭“嗯”一声。
李重山看她闷闷不乐,故意道:“前段时间教给你的那套剑招你练熟了吗?最近到处奔波,怕是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吧?”
柳春亭果然急起来:“怎么会忘!你当我是傻瓜?我现在就使给你看看!”
她解下腰上的剑——李重山已经将柳春桥的佩剑给了她——就要在这河岸边练起来。
李重山忙拦住她:“这里人多,小心伤着别人。”
柳春亭回头看去,已有几个小孩儿睁大眼睛瞧着她在。
她瞪起眼来,把小孩儿吓得哇哇大哭。
李重山没有办法,拉住她快步走了。
作者有话说:
谢谢catchen的地雷!
第10章
一路上柳春亭都跃跃欲试地想抽出剑来耍两招,李重山只一味不许,任她闹也不理睬。
俩人回到客栈休息,准备明日动身离开湖州。
“你家远不远?”柳春亭有许多问题,还没到明天,她却仿佛已经身处路途中了。
李重山说不远,不用坐船,他们还是坐马车。
他心事重重,看着柳春亭再三考虑,眼前出现自己家中的情景,将她置于其中,总令他不能放心。
“不然,我还是送你去药仙谷吧,等我···”他说着说着又觉得不妥,闭上嘴端起桌上的茶。
“药仙谷是什么地方?”柳春亭却起了兴趣。
李重山心不在焉地答:“公生奇的住所。”
柳春亭大惊小怪:“他住在一个山谷里头?”
李重山点头:“他不爱热闹,喜欢清净,最烦人来人往的交际。”
柳春亭想起当日在柳家的匆匆一瞥,只记得这位神医留着把长胡子,穿得宽大破旧的长衫,样子邋遢,一双眼睛却亮得很,她本以为他年纪很大。
“我不去他那里。”她提高声音,又强调了一遍,“我不去他那里,我要去你家。”
李重山本来就在犹豫,听她这么一说也就彻底打消了要把她送去药仙谷的念头,只是见她这般不情愿有些难忍,他不喜欢看她得意。
他故意道:“药仙谷幽静偏僻,最适合修心养性,正适合你去。”
柳春亭盯着他:“你明知道他讨厌我!”
她气恨又委屈,像是公生奇没道理似的。
李重山本来只是逗趣,见她这样子却突然当真计较起来,他冷静地告诉她:“是你做错了事,他才会讨厌你。”
柳春亭咬着唇,双眼蓄起一层雾气。
李重山看着她,只觉得周身一阵寒冷,像是结了冰,可心头却热得像发了癔症,烧得他口干舌燥,两眼涩然。
他没法再冷静下去,他将春桥的哀嚎暂时忘却了,只能道:“好了,不去就不去。”
柳春亭尖声道:“你骗我!”
李重山摇头,冷淡里带着无奈,他说:“我骗你干什么?我本也没打算送你去药仙谷。”
“那你刚才为什么这么说!”柳春亭犹在警惕。
“我···”李重山叹口气,十分灰心地问,“你为何非要如此咄咄逼人。”
柳春亭不懂自己哪里咄咄逼人了,可看李重山这般示弱她也满意了,她转怒为喜,终于安下心来。
李重山见她擦着眼泪,对着自己笑起来,他已经有些习以为常了。
他说她:“一下哭一下笑,像什么样子。”却是怨怪大于教训。
柳春亭说:“如今只有你能让我哭了。”她还有几分骄傲。
李重山无言以对,也说不清自己心里是喜是愁。
柳春亭发狠道:“你若是要把我丢给别人,我宁可跟着你去巴川,就算被毒蛇咬死了,也比待在什么劳什子仙谷强!”
李重山苦笑:“公生奇不是别人,他是我的知己好友,无论如何,他都会好好待你。”
柳春亭道:“那又如何,他心里还是巴不得杀了我。”
“胡说!”李重山听不下去了,“公生奇不是这样的人,他是个大夫,只救人从不杀人。”
柳春亭忽然望着他笑起来,像想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开心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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